我已經很久沒有跟我弟講話了。

  不知道確切的從哪個時間起、因為什麼事情,我們不再主動跟對方講話。我和弟弟可以一整天處在三房二廳大小的電梯華廈,用房與房間隔的牆壁阻擋我們的距離,彼此不對話。可以偷偷地觀察對方待在客廳的時間,用某種消極的默契在對方離開客廳後,假裝若無其事過去坐在沙發上打開電視。在餐桌上吃晚飯時,若聊到關於弟弟的話題,我可以透過坐在旁邊的爸媽、用第三人稱的「他」來指涉弟弟,而不是直接向弟弟用「你」來談話。

兄弟(cc創用圖)  圖片取自cc創用圖

  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唯一知道的是,我們講話的字數就像隨著時間而流逝的沙漏,越老、越少,越老、越少。

  在我小的時候,全家住在一棟老舊公寓,為了拓增更大的生活空間,將頂樓以鐵皮加蓋,多了兩間大房。一間,是爸爸的書房;一間,是我和弟弟的遊戲室。

  我記得幼稚園的時候,我和弟弟可以成天消磨在遊戲室,到了用餐時間無論爸媽在樓下怎麼喊「快下來吃飯!」,我們總是賴著不走,甚至有時候母親只好把飯端上來遊戲室,陪我們玩遊戲。我和弟沉浸在樂高、模型汽車、積木彼此之間的堆疊、衝撞、合作、馳騁的世界當中,一起用樂高蓋起安居樂業的居所和凶神惡煞的秘密基地,發生衝突的時候我和弟弟就會扮演警察,拿起模型汽車追捕壞人;我們一起合作搭建火車鐵軌,加掛的車廂上裝載著我們的夢想。晚上睡覺時我和弟弟圍著爸媽,把當天下午我們倆各自在遊戲室已經編織了好幾個小時的故事重新搬到枕頭與棉被上,直到爸媽睡著我們才偷偷憋笑鑽進被窩。

  我和弟弟上輩子鐵定是一起為國家賣命、進入戰場並肩禦敵的同袍,只要一個眼神、一種手勢、一句暗號,就可以知道對方的心意。我們發明了很多只有彼此才聽得懂的術語,和同學外出的時候,可以有效建立我群、他群,雖然對方不見得是被我們排斥的人,但術語表現了我們高度的親密和信任感。我們一起打球,在遊戲室裡用廢棄的餐桌,與黑色簽字筆,在桌的中間畫一條線;用一顆小皮球作為競爭的對象,各拿一隻長尺,在特定的範圍用長尺對著球推進與防守,我們發明了屬於自己一套的球類運動。

  小五的時候開始長陰毛,我的第二性徵開始出現,我記得當時翻閱媽媽從市立圖書館借回來的兒童版漫畫「岳飛傳」,看到岳飛的母親在他背部刺下「精忠報國」的插畫時,我的下體產生一股暖暖、熱熱的興奮感。那一年的暑假特別熱,遊戲室的冷氣溫度計顯示少見的攝氏三十五度,弟弟開始打赤膊在房間跑來跑去,暖暖、熱熱的興奮感再度在我的身體裡迸發。我記得生平第一次利用枕頭磨蹭下體時,就是在弟弟赤膊、離開房間之後,我感受到奇異的快感,接著驚見陰莖流出白色濃稠的液體。

  從此之後,枕頭就成為我自慰「弟弟」的物體,有時精液的量滲透出內褲在枕頭上印下痕跡,成為融合快感和羞恥的遺跡。乾涸的精液會變色,液體會硬化成為固體,精液的成分也會隨著離開生物體的時間而變質──我和弟弟的關係就像濺射出體外的精液一樣,開始變質。

  可能是從那個晚上開始變質吧。我和弟弟在遊戲室打鬧、互相壓制對方的過程,我取得位置優勢,跨騎在弟弟的背後,他被我壓著趴在地上。一陣嬉鬧之後,坐在弟弟屁股上,我的下體又產生暖暖、熱熱的興奮感,而弟弟似乎感受到我轉硬的陰莖。

  凝結。就像我凝固在枕頭上的印記。

  我們沒有處理當天晚上尷尬的經驗,依舊和平常一樣往遊戲室跑,但一顆幽微但作用力強大的種子已在我心中發芽,我開始對弟弟保持距離,這個距離不是惡意的封鎖手足之情,而是善意的想要保護弟弟和我──行文至此,我深刻感受到動畫《冰雪奇緣》具有魔法能力的姊姊Elsa,在一次意外中用魔法打傷了妹妹,從此封閉對妹妹Anna的行為,與我竟是如此類似。

  上了大學,我們到外地讀書,弟弟和我的學校在同一個城市,爸媽常叫我們到外地要互相照應、有空就一起吃飯,但整整四年,我們從來沒有單獨一起吃飯。我對於「兄弟關係」,產生了明知不是誰招惹誰的對錯問題、但就是無法輕鬆自在互動的強烈包袱。後來,弟弟交了女友,放假回家幾乎都往外面跑,我也減少了面對面互動的窘境。而我,形成男同志的自我認同,結交了許多男同志的朋友,並積極從事同志權益促進的社會運動。但是,心中一直覺得很遺憾的是,在外頭勇敢闖蕩,卻對家裡血緣關係的弟弟,有著難解的結。

  隔閡我和弟弟的,除了當晚的印記,還有男同志認同與自感「男人」的包袱。一來是不敢以男同志的身分和異性戀的弟弟互動,深怕我暖暖、熱熱的衝動再度襲來;二來是我自覺不是「真男人」,我想像的哥哥應該有男子氣概、能夠罩住弟弟、常常肢體接觸而打鬧嬉戲,能夠像哥兒們一樣聊著籃球、把妹、汽車,但這些都不是我的興趣。對我來說「哥哥」或「男人」放在我身上的稱謂,卻成了我沉重的包袱。

  我們家有一個傳統,每當有人生日的時候,都一定會互相贈送生日禮物。我很重視這個傳統,特別是對弟弟,因為一年當中我唯有透過這個機會能夠把我想對弟弟說的話,名正言順不突兀地傳達給他,我會在卡片上寫出鼓勵的話送給弟弟,如此我才能卑微地確認我這個「做哥哥」的行動。

  不知道弟弟又怎麼看待我這個哥哥?記不記得小時候在遊戲室一起飛車追逐擒拿罪犯的光景?弟弟,會不會納悶為什麼哥哥長大後就不再像小時候那樣親密?還是認為當晚暖暖、熱熱的哥哥是個難以開口的凝結?當我們的「弟弟」都各自長大之後,弟弟,你是不是覺得我們不再是同一國的了?是哥哥對自己怕傷害弟弟的恐懼比較多,還是弟弟恐懼哥哥的情緒比較多?亦或是我建構出後者而產生前者,從此拉鋸我對弟弟的情感?

  「弟弟,如果你要跟哥哥說話,你會講什麼?」

 

作者:爵士流理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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